2013年8月11日 星期日

美奈田亞成鳥 下

  溜滑梯式的睡眠在滿臉垢絲被搓出時告終,東方熒紅的日出感染了整座森林,使我不忍污染這美麗,趕緊用枯枝落葉掩起這冒著熱煙的陷阱,回營集合去。




D3  8/3 晴時多雲


  甩起輕裝舉步出發,路途登時輕鬆許多,也更能分神去搜尋四周可能發現驚喜的地被。宜蕙的步伐看來仍舊顫抖勉強,在一束束松蘿垂憐的黃綠光下,我們已做好兩人撤退的準備。大夥兒因速度過慢而顯得哈欠慵懶、無精打采,沒想到一個短暫休息後,隊伍順序更改為凰嘉帶頭,沛靖押尾,團隊氣氛瞬間變得活潑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一搭一唱,配合得愉快無間,甚至中間夾了七個人也能猜拳玩起真心話大冒險,逗趣的對話及懲罰動作化解不少上坡的痠累及無聊。眾人笑不及言,這也是和國中時期的孩子上山的最大樂趣吧!話題不外乎圍繞在異性上,連文豪也被嫌棄是"紅嘴齒",被這群女孩徹底地品頭論足了一番。凰嘉回答真心話犀利問題的大方博得成鳥姊姊們的滿堂喝采,找路方面也一點不馬虎,穩穩地循著路條領著一群鳥仔們,在美奈田的稜上流淌著汗水。


  正當搜尋無果、眼睛稍休分心到喉頭上聒噪時,眼角一瞥松林地毯的那端,竟然出現了令人雀躍的角度。大夥兒列隊停站聊天,我忽然以百米速度衝向一旁,將所以有人嚇了一跳,直到拾起那山神給的禮物。離開林道以來辛苦尋覓終不算白費,亞成鳥們也圍過來一探究竟,沛靖明顯對鹿角愛不釋手,她說喜歡角尖那種涼滑的觸感,也想送一支給媽媽高興。我答應幫她注意,也告訴她自己撿到的意義特別,跟他人贈與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亞成鳥們活力充沛地衝到2600 m,對芒草區開好的高速公路絲毫無感,還懼怕著已被刀尖推至兩側的芒草刮劃臉手皮膚,不曉得前方擠窄的帶刺小蘖、芒草海等厲害的植被正等著割削見血。最後2638 m休息點至三角點間鳥仔們越來越萎靡,不知是否適才伏地挺身做太兇、還是多了植被煩躁的阻擋。沛靖眼看宜蕙舉步維艱,還得撥弄植被,自後頭閃身到宜蕙前面,以肉身為她壓平芒草、拉手腕、指腳點地幫助。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成鳥們感動在心頭外,也擔心奮不顧身的沛靖是否會耗盡氣力。進入芒草高山植被混生區,改由亦伶在前方帶路,凰嘉也在亦伶身後繼續擔任著提振士氣的腳色。在後方奮力拉拔宜蕙而產生距離時,總不忘來一句"有沒有看到我這個美麗的姑娘?""有沒有看到我這個帥氣的臉龐?"

「沒看到!」越來越沒力的沛靖對於凰嘉還能如此活蹦亂跳的開玩笑沒好氣地回。

「你的眼睛有兩個問題喔!」凰嘉一邊蠕動身軀一邊嘻笑回應。

「為什麼是兩個問題?」成鳥們對於凰嘉的回應感到好奇。

「兩個眼睛當然是兩個問題啊!」凰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成鳥們笑彎了腰。


  越近山頂越多刺的難關,女孩們尖叫著通過,登頂時滿露疲累之色,連喝汽水、拍登頂照都無法彎起嘴角,只有成鳥們莫名地興奮著。雲湧的天際僅餘頭頂一片藍,途中令人驚艷的山下平原已消失在繾綣雲幕中。距離原定折返時間已過40分鐘,沒有多餘時間可供我們留戀在花崗岩基點的海拔,而下山的速度其實已決定了今日必須原地紮營。


  下坡的陡滑無端地令成鳥們緊張起來。這些階段性任務完了的鳥仔們似乎放鬆了下來,在許多落差或坡度大的陡坡都不夠謹慎,經常丸子串連式地一個緊接一個屁股著地滑下來。除了叮嚀他們彼此間需有距離之外,也一再地強調手腳點的重要。在上坡有障礙的人可能是體力不佳,但對下坡有障礙的人往往是因為不信任感及暴露感。沛靖、凰嘉及家瑜在我身後跟得順暢,也不怕小小地滑行一段作為助力,她們的手腳點都選得不錯。宜蕙可能是因為曾經墜落造成了心理障礙,對她而言一點點的滑、軟、不穩都會瞬間湧起恐懼。謹慎小心的美娟一步步地回頭指點宜蕙她踩過試過的腳點,耐心和愛心都令人刮目相看。


  心臟在脫離芒草、陡峻區域後才自喉嚨回到原本的位置,我們在瘦稜後2400 m的緩平地休息,進行聲音地圖的靜心活動。一坐下來,即使是腳趾疼痛的鳥仔們也馬上將視線投注在一株橫臥的大倒木上。填了點東西入胃後,開始讓鳥仔們自己選擇靜心的地點。沛靖和家瑜不約而同地站上倒木,樹頭樹尾各執一方,午後的暖陽灑在伏首沉思的兩人身上,是這趟山路裡最靜謐的畫面。有趣的是,當召集了鳥仔們詢問聽覺上的各自獲得,亞成鳥不約而同地說聽到類似陶笛的聲音,成鳥們卻面面相覷,使我想起年齡與聲波的關聯[1]。在趕著回營地的途中進行靜心的活動相當可惜,成效有限。否則在那些參天神木、中空地等候著探訪的倒木、平坦的坡地以及隱藏著鹿角的環境中,細品東部午後三時的初夕暖意,實在是完美的覺知時空。


  結束12小時的美奈田長征,最療癒的便是夜晚映著火光書寫、使耳膜微震的角鴞飛鼠歌鳴。回想今日的經歷,鳥仔們的妙語、互助、體力情緒的反覆、分享時間混合著濃郁睡意的摺疊詩等,實在是經典得無以複製了。火灶只剩半寸炭紅,意味睡眠時間的緊迫。混亂風向使辣嗆的炊煙不斷襲擊著淚腺,我草草收拾,固定好睡姿。煙正熄,意識朦朧間依稀的窸窣聲,不知那頭還翻覆醞釀、睡不成眠。



D4 8/4 晴時多雲

  一連兩日在夜色中起身,睡意未解,成鳥們睡眼半睜地享用日出早餐,亞成鳥們硬是晚了半小時,在凰嘉小管家式的呼喊下惺忪徐緩地動作著。


  今日下山,亞成鳥們卻籠罩著異常低迷的氣氛,拍照時板著臉、呼喊口號時有氣無力,一點沒有"要回家了""終於可以洗澡了"此類盼望了數日終於得以實現願望的喜悅。成鳥們見情況不對,要鳥仔們暫緩出發,各自說出心裡話、發生了什麼事,不要將負面情緒帶到山下。討論中有人委屈落淚、有人仗義執言、也有人緊抿著嘴不出聲。癥結只是小事一樁,但卻戳中人類的弱點,不只是鳥仔、連大人們也會由於芝麻蒜皮起爭執。


  下山途中,凰嘉仍舊噘著嘴,直到手中抓握的枝條不小心掃到沛靖的頭才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彷彿是啟動歡顏的開關,鳥仔隨即開始聒噪起來,又回復到昔日的好交情了。下坡雖輕鬆,但落差陡滑的山徑處處考驗著鳥仔們的心理,尤其在沛靖一個踉嗆重現宜蕙的翻滾墜落後,大夥兒更是步步為營、不敢隨意踏出步伐了。這個眾目睽睽的跌落帶給鳥仔們非常巨大的心理壓力,原本就害怕的宜蕙顯得更加害怕,成鳥們也心有餘悸,反倒是沛靖自己,哭過之後巧妙地在布農語及阿美語的交流中健步如飛,絲毫看不出受到過驚嚇。


   前天上稜時沒有心思觀賞的巨木們如今再度呈現眼前,襯著遠方天邊的蔚藍潔白,整座森林耀眼地挺直了腰,亦步亦趨地跟隨朝陽在坡上移動著形影。鳥仔們受驚過後的速度恰是能容納一個個回頭指點的等候及東張西望的時間,只是等待越久越心急,在幾個鳥仔不約而同地喊腳痛時,大夥兒的忍耐似乎都快到極限了。別說欣賞身邊的林木花草,緊張的鳥仔連腳底下的寸土都無法穩踩。心臟快跳出來的心蘭在指點無效之後緊急扶住了又要往旁邊摔的宜蕙,亦伶在後方安撫著一顆快要爆炸的耐心,曼儀、沛靖和家瑜則在前頭先下到了林道擔任以刺耳歡呼鼓勵後方"小步鳥仔"的角色。

「他們好過份喔,在玩水還那麼大聲。」一直下不到林道的美娟用再平常不過的表情低聲抗議著。

「不能怪她們啦!昨天我們回到營地也不知道我們講話那麼大聲。」心蘭出聲緩了緩場。

終於大夥兒都平安地回到林道上,卻已經連洗澡沖涼的時間都用完了。雖然花了很不可思議的5小時,但鳥仔們一步步靠自己走下來、在路途中學習的過程,也夠令成鳥欣慰的了。


  整個早上不斷下坡的腳趾,在坡度平穩的林道上終於可以獲得舒展。鳥仔們自成一列,整齊有序地前進著。到了26.5K,拿出未完待續的麵包和行動糧當中餐,和著領受象徵物的複雜感受吞食著。當成鳥們說出在這趟旅途中所觀察到的每位鳥仔的特質時,不知這山上的最後一餐,對鳥仔們來說是什麼樣的滋味呢?


  在所有活動都完畢過後,就只剩下路程的關卡了。鳥仔們速度不穩定地走著,到後來切分成好幾隊循自己的速度再加快些踢。我跟心蘭靠著聊天來忘卻腳底幾近麻痺的腫痛,沛靖跟家瑜走得欲哭無淚,慢慢啜泣了起來。看著前方空蕩蕩的林道,我們暫休了一會兒喝完水再出發。家瑜因為腳底的水泡落後到曼儀押尾的隊伍,我、心蘭及沛靖又開始漫無目的地急行軍著。活潑的沛靖皺著眉不說話、也不停下,在19K下方的路邊護欄我們依放背包喘息著,沛靖才因為秘密腿骨綻開了笑顏。之後我們放慢速度,一路聊天談笑,好好地享受這山中相聚的最後時光。山神也許要給這群小女生一點激勵,派了隻稚嫩的幼羌匍匐迎接,睜著瑩亮的雙眼,旁若無人地休臥在山徑邊緣的草地中,成功轉移了鳥仔們的辛苦與疲累。


  越過轉彎的大崩塌,15.5K的新崩近在眼前,陣陣涼風放送著高空不穩的暴露感,嚇得沛靖頻頻尖叫欲泣。看起來是那麼遙遠的路程,度過這一段之後就能來到最接近家的地方。果不其然,榮茂與前隊快樂的身影出現了,四天的重擔也將要被歸還到一個她們不認識的地方。狂灌榮茂外送的飲料甘泉、坐上雙腳不必出力就會自己移動的車子,每每下山,總讓人恍如隔世。


  風呼嘯著,我坐在小發財後座彈簧般的椅子上安逸地回想,那株勝文照片中磅礡的闊葉神木究竟何處?眼前一幕幕閃逝的綠意點醒了我。山給了每個人不一樣的視野,如同那株龍貓中空窩巢的倒木,或許也是男生們眼簾外的遺珠?


  不知覺回到了桃源村,基地裡的玉米不知何時抽高了這許多,我承受著因大意而招致的蚊蚋攻擊。豐盛的慶功宴熱鬧得教人眼紅,人手一杯俊賓老師情意相挺的珍珠奶茶作結。餐廳裡外笑鬧之間,亞成鳥們在垂暮中自行奔飛回巢,成鳥們算計著火車時間,卻不知曾經站在巔峰的那美奈田,正吟吟地滿足微頷著。







[1]有關聲波與年齡,有興趣可參考http://gphonefans.net/thread-22509-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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