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寶上玉山

20130924-27

人員：黃成健主任、曼儀、Vincent、老孫、柚子（熊）、勝文（貘）、阿銓

　　米漿冰沙開啟每休息站必停的宿命，中午到了從未深識的嘉義，腦中只浮現鬼屋之於民雄的象徵。自今往後，又多添了外帶滿滿三盒、怎麼也吃不完的澎湃鵝肉印象。

　　跟隨在臉色比玉山岩面反光還白淨、個性一點也不像長官的氣象站黃主任車後，由暢行狂飆的高速公路到大小車塞爆的阿里山公路，不慣的非僅是車速路況，窗外的森林也漸流露出遠離人間煙火的棲蘭般鬱靜。無法換手的阿銓認命地操轉著排檔，眼皮不自然地眨睜，令人亟欲打破這睡眠的氣泡，最後以打開車窗交替芬多精來解決。

　　一連通過阿里山森林遊樂區及祝山林道兩個嚴謹的關卡，尾隨主任來到沼平車站上方正在修繕的測候所及備勤室。備勤室的日系建築沿用至今，整修也是以原貌修復為原則，比起下方林務局大手筆大改造的BOT以現代建築形式翻新，這處中央氣象局的屬地反倒真實地保留了以往森鐵的時代況味。由牆至樑、自櫺至櫃，縱有不同時空交會的遺跡，最原始的草桿糊土牆仍在斑駁間頷首著、化糞池的木蓋也以最貼近潮濕氣候的青綠色澤在溝壑旁呼喚著。圍繞房舍四面八方走動，跳爬著的人們總在一番討論中施作那些嘗試及工務。在這陰雨的天，無謂地煩惱拖鞋踩上泥漿該如何擦拭的我，實在無比的愧疚難言啊！

　　車行不久至塔塔加，有幸住到管理站內的小廂房，連同黑寶雨備、打包，與中餐相去無幾的晚餐一併解決後，到樓上主任的地盤喝個晚茶去。吞噬了很多巧克力餅乾後已過戌時，濃厚的睡意支撐不了陪笑的肌肉，但海拔2600 m的夜晚提早了入冬的體感，終於抵擋不住熱水暖身的誘惑，再睡一場根本不夠的覺。

　　滿天星系拂來整日最冷冽的風，我們在夜色中直線上切塔塔加的草皮。坐在接駁來去的車內，黑寶盒重裝龐大的身軀使我難以即時看見主任口中所言那遠遠的、尖尖的、小小的工作站。忙亂於石塊地板的塔塔加登山口，連早餐麵包都得塞在口袋裡等待時機入胃。莉敏姊姊鑽入棉絨身軀當了第一位黑寶人，這時，天才濛濛亮。

　　上了背包開始暖和身體，短褲的老孫一馬當先，和他瘦長高過頭頂的背包以異於常人的速度衝出，黑寶貘及護衛柚在後方追趕得氣喘吁吁。峭壁上的展望除了蜿蜒無盡的楠溪林道，還有金字塔磅礡的獨立關山，以及稍平緩些、草原山頂的魔界腕。南橫山列喚起許多青春回憶、甚至是四五年前風雨飄搖的南一段路途，都歷歷在目。楠梓仙溪的小支流不斷在陡如玄武的岩面間奔騰，猶如風聲的連續瀑響噴濺著幾許在空中瞬間停留的冰清，在陰影籠罩的涼冷之處更顯白潔。行到陽光沐暖，皮膚上直豎的毛細孔倏地敏感了起來，傾斜棧橋的仰角亦不知覺平緩了下來。

　　八十數號橋意味著排雲的鄰近，莊主劉大哥吆喝著「是劉小姐嗎？」「是蕭玉山最珍（尊）貴的朋友嗎？」「他說你們要來，說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此言消散眾人一路走來的肩上的痠麻，大夥兒邊笑邊咀嚼著這是如何的期盼？如何的友誼？劉大哥請我們到莊主室，招待高海拔最珍貴的熱咖啡。改建後的排雲已非昔日平房光景，如今成了配色特出、樓高三層的山中旅社，逸散了眾人記映中米白的色調。登山客來去匆匆，唯有少數寒暄的相識情味還暗自在角落邊窩縮著。

　　揮別熱情健談的莊主，在近午的蒸發熱度下慢踱這毫無遮蔽的鐵鍊碎石坡，飲盡提振士氣的氣泡可樂後，穿越鐵杆明隧道來到晴雨風貌完全迥異的風口。第二回，過主北岔路而不入。轉頭和山坡上橫亙的圓峰步道說再見，我們小心地步下碎石溝，氣象站就在眼前，這條稜卻偏是遙不可及的乳酸堆積。眼看西方扶搖而上的雲氣幾要翻越，卻硬生生地被阻於稜線之下。拖著疲憊無力的步履踏上氣象站鐵製陽台，瞬間解脫的感覺有如在又臭又長的傳統路終點哈出白煙。而真正得到救贖的時刻則是主任豪邁地搬出七八罐可樂，刺激針砭入喉，就能感受到山上汽水永不嫌多的真諦。今晚北峰氣象站的訪客，還有察查盜獵（？）的警察隊一行人。趁著他們尚在稜上奮鬥，抓緊完美的暮光，將氣象站外圍以及北峰頂都吸入鏡頭的眼簾。

　　夜幕低垂，酒過幾巡沾唇的高梁依舊抵擋不了愈晚的寒意。熱帶貘披上迷彩披風勇敢地赴星斗夜景之約，以數分鐘的顫抖、燃燒脂肪換取中央山脈以西的萬家燈火，對比著隱忍著屋內嘈雜酒氣的熊。望向玉山方向，此時烏沉一片，沒了向晚的輪廓，忽地跌進不知何處的朦朧中。

　　在觀景窗的高粱輪杯後，房間裡的紅酒似乎不甘寂寞，撩撥得其他人又輪了兩回。我以為自己在大夥兒的輪杯及收拾中已酣然睡去，想不到這是個未眠之夜。輾轉反側、頭痛欲裂，睡袋內盡是因體溫過熱而卸下的物品。每當以為時間分秒流轉而去時，細讀錶面竟只旋了一圈半圈，高海拔的夜果真不能例外地難熬？好容易捱到五更，脫了pile才緩慢入夢。

　　天大亮，頭痛返還好轉，待到我們慵懶起身，隔壁房客早已打包準備動身。只剩氣象站人員和我們的北峰顯得單純許多，頂著無從入眠的暈眩展望玉山的晨曦，神奇的是這海拔將近4000 m的冷風擁有治癒的效果。或許是捎來了多些氧氣，也可能是肩上的負載輕若無物，使眾人對今日探秘的期待猶如愈晚愈大放的太陽熱度，開心得幾要裂了嘴角。

　　出發前，主任和小謝大哥不明朗地推就著領航員的位置，大夥兒也輕鬆談笑著，讓昨日累翻的我們歡快了起來。小謝大哥自告奮勇地扛起背負黑寶的責任，帶著我們下切往日治氣象站的遺址而去。路途中，小謝大哥駐足停留在坡面上旋舞千年的圓柏舞者旁，鉅細靡遺地提供各個拍攝角度。一踏上日治站房遺址，熊貘隨即開啟搜尋天線，碗瓶礙子碎片、水泥隔間內的粗厚鐵釘、便器木條等，在在都令人一頭栽進文物的世界難以自拔，以至於錯過了小謝大哥的建築解說。

　　許下必定再訪的承諾後，不捨地路過昔日水槽來到一條不明顯的稜，大哥帶著我們遁入林中下切，坡度轉陡，林內地表也因陰濕腐壞而不穩。大哥背負著體積龐大的黑寶，沒扣腰帶地在林中矯捷移動著，這恰似前往牡丹池的路段，甫見池，猶如阿波蘭的氣息便一湧而上。池水的水位滿溢，走向池畔，綠草如茵的地面因足底施力而壓擠出蘊含的水分。湖面倒映著玉山東峰的姿容，被告誡腳下不得掀起漣漪的我們，反而被蛾落水面的掙扎波紋給擾亂了。水池附近的活水溝及空曠地四處是水鹿獸徑和排遺，儼然揭示著這是最高海拔的水鹿天堂。自週邊某處拾遺的幼年水鹿頭，完整的一尖鹿角讓眾人忍不住空留了些記憶空間。

　　在活水溝披曬透雲而出的柔暖熱度午餐，高海拔的沁甜泉水煮起化學泡麵來也格外順喉。老孫拿出令人驚喜的檸檬原汁，佐以源源不絕的高熱量餅乾，攪著一池冰涼實在愜意。飯後的鹿角搜索銷耗了些熱量，冷杉香青下間雜的疏箭竹都讓我們舒服地頻頻停下腳步，在林間談天漫遊。原要打道回府切上稜，大哥往左一望，提出探探日本涼亭的提議。異口同聲贊成的當兒，大夥兒跨越箭竹叢間低調的潺流小溝來到一面頁岩組成的平緩岩壁，附近盡是空曠和緩的坡面。切分過緩地的一條鐵線，一路延伸到荖濃溪營地，大哥邊沿著這條日治時代的電話線來到涼亭的舊址，涼亭木柱凌亂地倒落在地上，柱上清楚刻畫著的人名，是曾經目睹涼亭屹立風貌的幸運者嗎？眾人逡巡一圈後仰倒在頁岩崎嶇面，望著天際的風雲來去，眼皮漸重。貘起身鑽入疏箭竹，不想在呼喊時起出了一支兩叉的斷角。熊納悶著自己的眼睛大顆，硬是與貘重回拾取地找尋，不知是山神偏心亦或是貘擁有找東西的本命，貘再度以利眼天線拾得兩支鹿角，以及下切時老孫不慎遺落的外套。上切時，大哥依憑極佳的路感帶領我們在碎石灌叢及針葉林間穿梭，不時凝結這美好的午後時刻。我們休息、閒聊、笑著、感覺著，冷杉清香的枝葉也在拂塵角色後，化身為人狗形伴隨大地。

　　狠心地將黑寶包好雨衣滯留稜上，我們回到氣象站啃食期待已久的小玉西瓜佐玉山大景。忠哥和浩然大哥貼心地在廚房忙碌著，幾個小嘍囉進去要幫忙都被兩人的謙虛幽默給逗得笑了起來。

「這是要做什麼？」兩位大哥看著乳酪絲疑惑著。

「這是可以灑在飯上，然後飯就會牽絲像焗烤那種啊！」看著兩人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頓覺這些大哥們的臉上浮現的童心笑容真是可愛。

這薄暮的時刻，伙伴們四散著：老孫執著地追尋他的北北峰、阿銓奇葩地消失去某處疊石頭房、Vincent和曼儀忙著處理上傳和照片、貘在廚房內擔任小廚工。我則回到氣象站落地窗門廊，在北峰雅座書寫這數日。

　　豐盛而溫馨的晚餐搭配各齣不符年齡的卡通，只是因為訊號清楚。大夥兒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總會三不五時冒出一些氣象站專有的梗。

「那個等一下3858?」

「？？」非氣象站的眾人面面相覷。我心想對啊，北峰不是3858公尺嗎？等一下要上去？謎底揭曉原來是在談高梁趴數，惹得大夥兒哈哈笑。

「我們每年都要＂ㄊㄨˋT一ㄝˇ＂一次。」小謝大哥神秘地說。

「啊？冷到吐血？在這裡工作真的好辛苦喔。」我差點脫口而出，但想想好像沒那麼簡單。

看著我們又一臉同情加疑惑，幾位氣象站大哥笑道：「對啊，那個冬天路跟房子都快被埋起來，當然要：＂鏟雪＂（台語音）啊！」

今晚有家人圍爐吃飯的感覺，茶餘飯後看電視配話，鬧了不少笑料。老孫飯後刻好了天使熊印鑑的印面，印出這一見方別具意義的3858，感受這獨一無二的歡笑時空，是由這些新認識的朋友們加乘聚合。在玉山主東的注視下成就這所有感覺，惦記著那三支山神給予的缺陷禮物，感到無比滿足，也和躲貓貓的過化存神勾了勾手，以久遠的電話線牽繫著彼此生命中的連結。

　　第二夜睡眠的痛苦未減，摸早黑的重要行程讓我當機立斷地嘔吐，快速地喘息終在鐵鍊碎石坡結束時讓身體恢復正常。期盼玉山日出的遊人們早已先我們一步跨上那最後的200 m，如主任所料，人山人海的基點是黑寶最有力的宣傳時刻。一番嘈雜結束，這才明白原來那短暫的一小時外，台灣最高峰通常是寂寞的。奢侈地吸吮著老孫魔術手藝般的果凍及蘋果西打，遠處玉山麾下的臣民們也漸漸甦醒過來。歌頌著輕快的腳步下山，再到＂珍貴的朋友＂的莊主大哥那兒去打擾，意外聽見黑寶被嫌棄，倒是一種正負面的平衡，也許是一路上山友對黑寶的謬讚太多了。

　　玉山的路途送往迎來，人兒川流不息，我卻越發覺得天長路遠。我想無論人在天涯多迢遙、曾經真心相處過的快樂會永存於心，獻給在天上的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