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1日 星期日

美奈田亞成鳥 上


  美奈田主山,多次過門不入。忘了多久遠前夢中曾經到訪的山林,就在2000 m的營火捎來的微風拂面時電光般閃現。原來美奈田和我在不知覺中牽繫了七年,直到這次誤打誤撞的亞成鳥…



  颱風遠走,高壓確保著朗朗晴天時,男生們的美奈田梯隊告終。如今颱風又來到附近,成鳥們在鹿野整裝採買之際對滴答觸覺深懷恐懼,出發前望著漫天厚重的棉雲,也只能豁達看待,想著那陣雨可驅驅這炎夏的煩躁了。


D1 8/1 陰雨

  出發前晚於淑貞姊家沙盤推演,海亮比黃嘴角鴞晚一步來湊熱鬧,正好趕上三肉配啤酒的晚餐宴席。焢肉入口即化得令無齒之人也沒了咀嚼的阻礙,山肉食茱萸鍋的野味滿是嫩得捨不得丟棄Q彈的膠皮。飯後以分公裝為運動,宵食也在行程細節的討論中進口。海亮捨不得的揮別後再度以一身亮黃計程車司機裝現身,提了一袋鮮木耳及醃漬罐心意及兩手啤酒,迴圈暢談至午夜。


  梯隊D1的早晨在狗兒餵食的一陣鼓譟中被吵醒。厚重的眼皮還埋著消化不了的睡意,便急忙地嚐起開胃的起士吐司,然後上車、吹風、晃過還一副施工貌的基地,來到桃源國小等著迎接池上來的亞成鳥們。亞成鳥的返校遲到,對於初識的大背包打理也懵懵懂懂,不過相見歡的遊戲倒是玩出自己的樂趣(沛靖比手畫腳的方式讓家瑜把"爐頭"猜成"頭顱"),對裝備的了解反倒成為其次。


  車行上山,亞成鳥們帶著羨慕的眼神望向成鳥的通風座車。延平林道是個適合隨性張望,讓雙瞳攝取無盡綠意的好地方。天際隨意而挑釁地飄灑幾滴雨點,反倒比檢查哨烏龍地找不到公文更容易撼動惶惶人心,這些忿懣緊張全依靠發財車前座小弟的大眼和戲胞來拯救。


  一向肅穆的入山儀式在少女們的嬉鬧下似乎有些走樣,看著她們米酒入喉那副嗆辣的滿臉皺縮樣,在望向背景越發密集的虛線水幕,不禁聯想兩者間是否有所關聯。度過暴露感大的新崩塌,亞成鳥們領受到大自然給予的心靈考驗,在此起彼落的尖叫和恐懼聲中扳起了上路的開關。雨勢越來越不留情,在髮夾彎崩塌過後,大夥兒穿上雨衣,不減要登上美奈田的意志。


  霧雨中狼狽過19K展望點早已內外兼濕,猴子似乎也在嘲笑我們是個怎麼挑日子與躲不過雨天的傻瓜。亞成鳥們一路自喧鬧、唱歌、接龍到安靜,悶熱前行越發令人無力。轉移注意力的有趣接龍似乎再也玩不下去,"媽媽à媽媽嘴咖啡廳"這類使人發笑的接語只能停留在怕濕的記錄紙上,亞成鳥們現在最關心的,只有"到了沒"。


  19-26.5K中途坡度平緩、氣候涼爽,雨勢一度停歇。曼儀決定讓亞成鳥們擔任實習嚮導,誰知順著下坡的重力,帶頭的沛靖、凰嘉與宜蕙瞬間消失。為了配合前隊的速度,我們加緊腳步沿著捷徑繞過水泥彎。殊知前隊又回過頭來找我們,這類來來去去的遊戲在亞成鳥們對步伐的輕忽下顯得格外令人緊張。孩子們的童心是自我的,該如何帶領她們學習安全行進及對尊敬山林生靈似乎得多花一番心思。


  25K後因著螞蟥喊叫分貝衝高,至26.5K見到男生梯留下的天幕支架、柴火等鬆了口氣,此時雲端正微微啜泣著,那噴淚的時機恰巧在大夥入帳安頓後。大雨沓至,天幕邊緣濺起腳踝高的水花,頭頂也因滂沱而積滿水位,緊急加拉小天幕外,還使出各種工具挖掘排水溝、堆疊護堤。此時螞蟥的威脅大不如前,成鳥們想著如何能不睡在水床上,亞成鳥們經過提點後也懂事地跟進。眼看著如山薪柴在帳外毫無體溫地堆放著,竟不住悲憐起來。風雨大得令人無法招架,連帳下懸掛的反核旗幟也顯得無精打采。瞅向對面山嵐飄渺的稜,能乾爽地享受著咖哩的味覺格外令人滿足,縱然一公斤的白米幾要撐破了九個小鳥胃的胃壁。雨停之間,山羌和黃嘴角鴞回鍋歌唱,關照這一夜突現的食物氣味。我們在暗夜下制式地分享著今日的印象、感謝與收穫,生澀地練唱亞成鳥之歌,卻少不了前來避雨及驅光的蟲兒們加入,平添幾許刺耳的噪音。


  而今滂沱再續,身旁的蛹兒們打呼進化著。空餘一盞頭燈的目標特別明顯,我不能自己的癢感迫使停筆。我想著山與人、習慣與認同,草草收了筆記的尾,在問號的圍困中入夢。



D2 8/2 午前陰雨午後晴

  26.5K的夜晚筆記總是惡夢一場,鎮夜的水氣像要哭號個夠般,不斷落成滴答的水草,敲醒我淺眠的睡意。


  吸食水份至清早的物品越見壓力起來。老天彷彿知曉我們將要"向上奮發",用力地潑灑著好不容易的凝結,大夥的情緒也逐漸隨著腳下的泥濘滑痕、暴露落差以及衣內的寒氣而盪落下來。原先衝到美奈田的鬥志已消弭,在歷經宜蕙的墜落後,連上到2300 m紮營的目標也丟棄了,究竟是2000 m的風太寒,還是美奈田的稜過陡呢?


  晚餐麵後滿手黑炭生火痕跡玷汙寫紙,突然靈光一現打開夢境抽屜,扯出一張某年某月似曾相識的夢寐圖像。許多不可能的夢到了現實似乎不再那麼斬釘截鐵,事實在眼前過幕發生,意想不到的時空環境常是故事的來源。


  離開林道、跟隨密集的路條捱雨爬升,亞成鳥們低著頭,專注於腳下濕滑的樹根及土路,錯身的蜿蜒巨木們只有在休息時刻才會被注意。這淅瀝瀝的天注定要錯過些什麼、多體會點什麼吧!海拔在分秒間緩慢上升,雨衣內也充斥著汗水反潮的涼冷,單純的休息補充能量已越來越不能提振亞成鳥們的士氣,何況肩上還更加重了2L的公水。


  在1900 m對外滿格的通訊後,曼儀對俊賓老師說"大家狀況很好"的話言猶在耳,宜蕙隨即在上陡坡的轉角墜落-那是一個卡大背包需要側身、腳點也斜下的落差。我尚在奮力抵抗之際,在上方走了一兩步的宜蕙突然驚叫,接連是一串令人措手不及的畫面和音效,既像緩慢播放,又以迅雷之速加快著。看著宜蕙邊叫邊跌邊撞邊滾,實在是無能為力做出任何應變。卡了樹枝、撞了樹幹、枯枝折拗的啪嚓聲不斷。就在我以為她還要再摔下一個落差時,腰際的重擊使她得以有釐秒反應時間掌握住重心抱緊樹幹,終於止住了這個驚悚的過程。


  驚嚇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害怕與疼痛,宜蕙大哭起來。我顧不得鞋底凹痕過淺可能滑出去的危險,飛快地下至她身邊,解開背包的肩腰帶安撫她的情緒,請她試圖移動身體,感覺是否有哪兒特別痛或無法動彈的。很幸運的,休息了一會兒她還是能夠啜泣著抬起艱難的步伐緩緩地爬上2000 m的營地。


  2000 m吹著空谷湧來的風,亞成鳥們溼透的雨衣內感覺寒冷刺骨,就算飲下燒開的熱水、果腹甜鹹麵包的熱量,鳥仔們的雙手依然冰凍著。如今才11時許,照常理推定應是能夠再向上到2300 m的緩地紮營,但是鳥仔的傷勢、大夥兒的軍心、超爛的天氣…在在都讓這個目標搖搖欲墜。宜蕙無神沉默著,偶爾發出幾句痛覺的表示,撫著腰椎的部位皺眉流淚。凰嘉蜷縮成球狀,內心卻不放棄往上走的可能。沛靖、家瑜及美娟輪流握著盛有熱水的杯碗,顫抖的身體彷彿將早晨的鬥志都抖散殆盡。最後的表決是4:1,鳥仔們決定就地安身立命,成鳥們附加的但書是"明天五點半出發登頂"。


  當天幕的營繩開始束緊時,凜冽的疙瘩並沒有因此而消褪。成鳥的天幕因過往烽火過旺而鑲著望星的小坑洞,在天空強大的傾倒下不斷地滴漏著。亞成鳥們瑟縮著獨處、寫不出隻字片語之際,成鳥們還忙碌於浮貼大力膠帶、小天幕抓漏中。爾後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烏雲,竟然破了個蔚藍的雲洞。


  畏寒的亞成鳥們一一在十分鐘內逃回營地,成鳥姊姊們顯露人性的一面,讓她們換上乾爽的衣物並休息。陽光怯懦地自雲洞邊緣伸出手腳,先驅走晦暗的迷霧、收止呼呼的谷風,緊接著伸個大懶腰,牽引晴午的暖意及鋒芒掃拂這巨木佔據的林中。美好的夕陽使林間很快地充滿歡笑及動力,光斑下沐浴的毛毛蟲在營繩設佈的天羅地網下拿出最大的覺知感觸著。頓時,宜蕙的傷勢似乎不再那麼令人擔心、其他四隻鳥仔們也又笑又叫地玩得不亦樂乎。天空的笑臉,真是我們今日最好的禮物。


  趁著西退日暮的熱度未退重新獨處,有了陽光歡愉的陪伴,大夥兒總算能夠各自尋找靜心的地方超越時空遞信給半年後的自己。我尋覓鹿角未果,揀了個望池制高點、樹冠透空處吸收美奈田的賦予,開始思緒與腕力的較量。突然覺得今日的作業好多,手冊信紙筆記本,筆尖少有懸空的時刻。就連見到曼儀在池邊逡巡、心蘭在上方專心獨坐,也無法停下筆跡來追蹤。置身於幻境的森林中,靈魂呼喚使我飄忽在枝幹開展的空域,想像自身的融化。


  轉眼夜幕火螢,亞成鳥蛋糕切分之際灰(褐)林鴞來訪,拉長而低沉如鬼嚎的性格鳴聲近得令聒噪的鳥仔們也奇蹟般安靜地氣聲討論"那是什麼?"也許牠是來分享大夥圍坐聚會的喜悅,也可能是來揪出製造噪音的元兇。黃嘴角鴞一如往常打卡上班,盡忠職守至入眠之時,在篝火小巧、唯有風撩撥的夜裡,憑添幾分恰好的生機。


  坐在死命煽起的火畔獨自動筆,必不使曼儀即時送上的乾柴,與榮茂辛苦留下的中大柴在燃燒中感到孤單。星空交給樹冠層的眼睛代替觀賞,略計明日輕裝登頂兼重裝回到林道勢必會是場硬仗。只是捨不得這團在內本鹿第二回升起的火,如此光亮明晰,這熱度輻射得細密滲透,完整地渥暖那顆一旦入山便不可自拔的永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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