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3日 星期三

南湖 第二人稱 上

 
  一場山旅就在大批的乾燥飯及菜量混戰中展開。




  原來,這是我大一時曾經踏上的闊徑。


D0 東華大學→蘇澳新站→勝光工作站   天氣:陰雨

  從昨晚緊張到今早,大賣場推車的容量似乎快要承受不住13人份5天的體積。儘管手中的食材一再地被放棄,那滿滿一車即將要背負在肩上的公斤數仍舊無法令人小覷。

  菜單公裝一向是最重要也最難搞的部份,即便七點半早起整理也得忙到十點多才稍告一段落。拿起每餐的提袋惦惦斤兩,東交西換地早已不是地圖後方所規定的那樣。但有什麼關係呢?清單上的必須內容物有的也不見蹤影,總之是否夠吃也不是現在可以決定或改變的了。

  頂著陰晦的天色一路駛向更高的海拔及緯度,朦朧的霧氣包圍住我們原本應該更加開闊的視野。儘管如此,我仍舊難以忘懷那個大轉彎的小產道、進入及走出都是那樣的不安,但為什麼是"則前"烙印的深刻印象而非攔砂壩的小狗洞呢?

  一路往南,通過蒼蠅王國的考驗,黑暗中微微反光的邊線時而會有人緩緩滑過或停留,在微黃的燈光下分散一些冷霧的寂寞。我們今夜的家是在幫老人撿鞋故事的橋旁。此張良非彼張良,但也正是等同於"則前"的本類印象吧!

  一行13人終於有機會同聚在一個空間,卻沒有太多的話題與時間混沌進入彼此的世界。或許是那條線還沒搭上,你有和高粱傾訴的心事、我還在癡癡等待虛空中的電話鈴聲、他擔心的則是明後數天工作的情況。這般雜亂交錯卻完全不同高度方向的網讓笑語顯得浮濫排外,連星辰的笑臉都蒙上了一層未知的紗。


D1 勝光工作站→710林道4.8K→登山口6.7K→雲稜山莊11.7K  天氣:陰

  看來那段幫忙捕鼠的日子在我心裡非常難以磨滅,回到熟悉的農路、聽到擴音器放出音質粒子極為粗獷的歌曲,總還會產生自己要補地瓜、收薛們的那種錯覺。但這兒並非荒廢收回的農地,無法持續提供無數個滋甜味美的桃,甚至還有虎視眈眈的監視正警告著那果子的衣服碰不得。

  現在還不知道這段路所謂的意義,累不累反而是上坡最重要的感覺考驗。路過這片坡的大水庫後進入松林瘦稜,陡上坡成為我飆汗競速的遊樂場,為了達到自己的成就感甚至連肌肉發出的警告也全然不理會。一旁的小白顯然是我最佳的私人教練,一秒也不准我多停;此外,後方大批人馬的社會隊也是最佳的速度推進器之一。

  歷史悠久的學校確實有它的作用,讓兩個毫不相識的人很快地打成一片,進而得到一杯熱燙暖身的咖啡。1.3K的之字迂迴下坡比上坡漫長,那是連到達松風嶺也不願多休、非常想要超越社會龜的可怕鬥志。衝過上上下下又上又下,那些個基點一點也沒意願去拜訪,卻願意在洶湧躁動的人潮中找尋靜定蹲下休息的個體,輕悄悄地向他請教有關家鄉山間的一切。同時,那些領隊自大地確認了二葉松的另一個名字,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如此地不尊重這是人、非人的一切吧。

  拾起指北針,對照著地圖確認自己身在何方,這似乎是以往的我很少有的動作。難道這是隱約透露出這幾天以後我會有什麼改變?前後無人的竹林間應該要出現的害怕也轉換成無比的輕鬆,踩過腳下滿是爛泥的陡坡竟也沒有摔落的機會。所有軟弱的項目堅強地太快,與我所認知要好好訓練一段時間的落差極大。是否意味著我得向更艱難的山裡走去?

  沒有意外地雲稜人並不少,我們的食物也不少,方便飯卻沒有想像中美味。多帶的滷味豬耳朵成為挑夫大哥們唯一的慰藉,缺乏豆腐的味噌湯卻有紅蘿蔔來搗亂,不及格的亂式料理幸好沒被遺棄地太多,只是我眼中好滋味的果凍及雲杉遭受一陣陣的搖頭擺腦拒絕。大夥兒對水的需求似乎遠超過食物,而在這成蛹的前一刻還是用唾液潤潤喉唇,免去離開溫暖的煎熬。


D2 雲稜山莊→審馬陣山叉→南湖北山叉→南湖北峰→南湖山莊  天氣:陰

  果然是久遠的記憶,久遠地連倒木都湮沒。什麼時候開出的腐植質腰繞下坡路也許難以考證,但路跡之彌新可由老師的滑落討論出來。記錄上瀟灑地描述審馬陣山前陡上的漫長,一面宣揚著自我虐待的快感。這樣的自虐與我不同,再漫長的陡上我也能視為平路般快樂,而他們卻只是按照計畫的認命認份,然後抱怨一聲:累死了。

  喬木的更新處是我們遠望雪山山脈的最佳地點。望向彼方、我也曾自彼方望,有趣的迴圈在谷線之間來去。面對地判不精的我總有許多可能應該,也不時想起能作為百科全書的羊如果能在該有多好。我將七月中成雙的身影投射於偌大的雪山山塊西面,縱然是個錯誤,也好。

  而旅人總是很奇妙,生活在無數連結的範圍裡,在你我它的人稱中總會得到一些相互的牽連。而大家做的事也似乎都很像,差不多就是那把剪刀、那張紙、那一些大大的帆布袋及夾鏈袋,莫名奇妙地讓植物遭些殃,以換取讓自己快活的本錢。只不過好強的我很難不將性別問題無限上綱,在欣賞完中央尖及其溪溝的強悍之後,我也決定展現自己的不服輸,超了這兩個傢伙再說。

  花了兩小時到審馬陣叉路口追上藍色軍團,欽佩及鄙視的眼神同時襲擊而來。這樣的衝擊甚至不如地上的紅色螞蟻,為了生存非拼命不可,於是人的心態便微薄地幾乎計較不到。所以每當在循循的長緩坡看到了藍色軍團的停留,便視為自我最大的快樂,而後就可以瑟縮在已被沖蝕成小溝的地縫裡,撫揉微酸的雙腿、長長地呼一口氣。

  越過單攻後午餐中再急忙也趕不快的藍色長城,直驅五岩峰堡壘的感覺真好。很難隱藏自己過地形的那種快感,加上幾處暴露感的賭注,越來越覺得玩命很好玩。看看刷仔在後面沒跟來,急忙拿出手機放在褲袋,期待一下突如其來的震動,但和白先勇的短篇完全不同。

  前方不再是茫茫未知路,通過這個下坡我們會有一個嶄新的午後。果然在下坡的腰際刷仔徹徹底底地將胃內容物換洗過一次,雖然虛弱地投入圈谷的懷抱,但也算是重新蓄積精力的開始。接聽完憲兵羊娃的電話後更有充沛的活力,雖然入不得就寢的門房,但至少在川堂廚房中間佔有一席之地,聆聽原住民挑夫們及一干無聊人等幽默的對話,也不失為殺時間調整心情的方法。

  眼神銳利的挑夫朋友果然很難忽略這兩個無家可歸的幽魂,我們不小心沾了布農勇士的光,不但順利地攀談起來,還獲贈甘甜可口的桂花玉露一盅驅寒。這兩位活潑的挑夫似乎讓整個廚房的氣氛都熱絡了起來,連昨晚在雲稜見過面不太講話的"村長"大哥也開了口。高高瘦瘦的"松鼠"一直不斷地說矮矮壯壯的"百步蛇"是老闆,而百步蛇也總是可愛大方地回應。除了他們幽默的笑語令人不由自主地運動腹部肌肉,還有好多個正運作著的爐頭,讓整個廚房成為山屋內最溫暖的地方,這樣的魔力及親和力實在可怕,人與人之間相處就是要這樣的坦然自在、沒有壓力才能保持一定的熱度吧。

  腳部的神經逐漸麻痺,窗外也起了間歇微雨。沒有鍋具及大爐頭的兩人不但無法先做炊事的工作,甚至還越來越煩惱後面的情況如何。我把有點壞到最壞的情況都想了一遍,然後拿出今天的晚餐,開始切青椒。等到鍋具跟爐頭都具備,也就是後面的突發狀況已成定局、人也到得差不多的時候了。面對一桌子菜,還是得拿出隨便亂煮的本領,變出一些熟食來。雖然和專業的大哥們比較起來有段差距,但能祭祭五臟廟、入得了喉,過得去就差不多了。

  今晚的南湖已經算熱鬧,但還不到你爭我奪、開會喬床位的地步。大家安守本分,搭帳的入帳、有床位的躺平,一副安平祥和的模樣加上微黃的燈光,讓我恍若置身於平安夜的萬金。若不是打包整理及鎮夜的鼾聲擾人,沒有一覺到天亮恐怕是奇蹟。此時我只納悶,那號稱擁有收藏家客戶的攝影師為何未將此景攝起,難道說,住在南湖山屋就只能拍天然風景了嗎?那確實不是我的價值觀。

  夜深了,雲煙開始繚繞,門外兩顆青螢的的瞳孔代替了銀河,看護著每位路過的人。煙草燃燒的味道總在此時最迷人,我的思緒不及它退縮的速度,只好回到漏水的床位旁,滴滴答答地在夢中踢踏著,讓透入的寒氣敲敲那尚未出現痛楚的頭殼。


D3 南湖山莊→主東鞍部東南方→南湖山莊  天氣:陰有雨偶晴

  嘈雜聲中睡睡醒醒,早已不是舊時空蕩蕩睡袋中喊冷而絲毫不敢顫動的滋味。只是時間未到、底下人聲鼎沸,即便現在出睡袋也不好做事,只好讓眼睛靜靜地望著深沉靛藍直到光亮水藍。

  奇特的蒸饅頭早餐對我來說是個新鮮的嘗試,但對於需要補充神力的大哥們而言,火腿才是他們的好朋友。整間屋子的人走了大半,照理說這個時刻是非常美好的。正當我優雅地享受著堅果饅頭的飽足感時,老師平靜地走過來說了句激烈的「要出發了」,我立時感到無所適從且手忙腳亂,只能噎著滿口的饅頭趕緊收拾。

  號稱活在水文氣象研究室裡的我,對氣象一無所知,因此這又是繼蒸饅頭之後的新鮮事。看著松鼠與百步蛇逐漸消失的背影,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適合成為那樣的人,而不是看書鎖螺絲玩幾百萬儀器的學者。那樣的認真現在得搬回來,放在主東鞍部東南方一塊寬緩的平地上。其實我不知道設置儀器的用意為何,當然自己總對這樣的事情有一番合理的解釋,但真正的原因似乎也沒有人提起過。

  從選位置、清中柱(沒辦法它被大哥當成登山杖在用)、太陽能板、鎖電池及logger箱、拉鋼索、裝設各種儀器、到最後接線,我從頭到尾都像是個冗員。十足的活動扳手白痴,只能當傳遞工具的小奴隸。不過當奴隸也不錯,至少還有些利用價值,這樣的內心安慰竟然也讓我很滿足。在架設的過程中天氣一度好轉,有了旭日的溫度讓我們幹起活來更有好心情。可惜好景不常,很快地笑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風的呼喊,所以宣佈架設完畢時,大家都想盡快離開這個迎風處。

  回到山屋仍然是很美好的光景,只餘攝影師及夫婦登山客三人,大夥兒吃吃喝喝放鬆一下。天氣雖不怎麼賞臉,至少山屋裡面滿是春天的愉悅。誰知道邪惡團體飛快地到達,打壞了原本自由自在的興致,山屋裡的明媚瞬間破裂,開始上演人性自私面的一系列長片。

  眼神通常很難聚焦在這些濕濕、小背包、又令人厭惡的臉孔上面,實在是無聊了一陣,又義憤填膺地聽著那些領隊如何數落隊上的挑夫,替他們感到不值外,也很佩服某些領隊兩面人的功夫。眾人猶如嗷嗷待哺的幼鳥,癡癡地等待挑夫身上的睡袋或者是煮好熱水送上來,更加誇張的還有見人就要熱水的,我心裡想如此危險毫無準備的登山竟然是你們繳錢還得淋得一身濕甘願換來的,倘若挑夫出狀況,那大夥兒豈不準備凍死?這樣的心態真是奇怪。

  約莫一小時後,在"幼鳥們"的殷殷期盼之下第一個挑夫終於到達。頂著又高又大的背負物,全身溼透地穩步走進來,很難有人不被他的存在吸引吧。我好奇地端詳著,觀察他將東西放下、與心急如焚的領隊之間的溝通、以及很鎮定地將身上冰冷的水分擦拭吸乾…等等的一切,讓我感到今天終於出現個比較好玩有趣的對象。再者,等等勢必會有更多的挑夫下來,今晚又可以來個聊天大會拓展原住民朋友圈的人脈了。

  山屋裡的人越擠越多,每個來人都是全身溼透,想當然地山屋的地板也就爛泥處處,再加上眾人的裝備亂吊亂放,空間的髒亂及不舒適感自然不在話下。挑夫一個接著一個地進來,時間大概都相隔了半小時。第二個進來的一開始就懷疑他是緬甸那附近的人,看起來他的狀況比第一個挑夫差很多,已經累到有點說不出話來了。而那些"幼鳥們"雖然體力跟生活自理能力很弱小,但是心理層面及自我膨脹感卻無限放大。看到挑夫就好像看到神一樣,衝過來要熱水要背包,也不管人家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就算有些有良心的叫他先換衣服,還是有在那兒催催催,明明自己把背包給人家背還冷嘲熱諷地說「才15公斤,沒有很重嘛」這種可惡的人,聽了不氣也難。接著又進來兩位布農勇士,其中像印度人的那位"隼隼"很客氣地請我們先進行炊事;也還好我們聽取忠告,端提著熱騰騰的晚餐穿越重重貪婪的眼神及排隊人龍,上小閣樓享用去。而今天來的挑夫似乎不比昨日松鼠及百步蛇的熱情,好像只有攝影師與他們是舊識說得上話,像我這種溝通技巧不足的想中途插話都沒門。

  坐在廚房的正上方,可以清楚聽見樓下戰場似地搶食。老師形容我們是遭納粹迫害落難的猶太人,在閣樓上等著施捨及救援。但恐怕現在的我們比樓下的百人更幸福千萬倍,免去人氣混染的腥臊污垢,只消忍受屋內小雨點的潮濕。拿出幾乎未動的行動糧麵包搭配唯一的培根肉食,雖然景況自憐,內心卻逐漸滿足起來。

  直至目前,我們的對話就圍繞在廚房位置的調配上,和那一鍋充滿魚香的味噌湯。

3 則留言:

  1. 好酷喔!架氣象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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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南湖有替代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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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可能當太魯閣國家公園的替代役有機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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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偶爾上來看, 有些訊息回覆得不及時, 請見諒